概念转喻的本质,分类和认知运作机制
张辉 孙明智
(原载《外语与外语教学》2005年第3期)
摘要: 本文通过分析和举例, 说明概念转喻具有以下的特征:(1)概念转喻是一种认知操作,在这一过程和同一认知域中,来源域于为目标域提供了可及性。(2)来源义和目标义之间的关系是偶然性的,没有概念上的必然性。(3)转喻的目标义是突显的,而来源义是作为背景的。(4)转喻作为自然的推理图式在言语行为中起到重要的作用。(5)在转喻三种分类的基础上,我们必须区分高层次和低层次的转喻。(6)概念整合可为转喻的理解和解释提供一定的理据。
关键词: 概念转喻; 分类; 认知机制; 概念整合
1. 引言
转喻研究相对于大量的隐喻研究来讲是很少的。和隐喻一样,过去人们常把转喻看作语言层面上的修辞格。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转喻和隐喻一样被认知家看作为是一种心理机制, 这一心理机制构成了人类许多概念形成的基础。在20世纪80年代初,认知语言学家只是在论述隐喻时顺便提到转喻。(Lakoff & Johnson 1980, Lakoff 1987, Lakoff & Turner 1989, Taylor 1995)但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一些认知语言学家开始关注转喻的研究。(Goossen 1990, Croft 1993, Dirven 1993)。从90年代末开始,陆续出版了一些有影响的论文集。(Panther & Radden 1999, Barcelona 2000, Dirven and Poring 2003)和专著(Ruiz de Mendoza 2002)。但对转喻的本质,分类和其内部的运作机制的研究还存在着较大的分歧,需要对此进行进一步的研究,本文主要就这些方面展开讨论,并指出今后的研究方向。
2.关于转喻本质的研究
关于转喻的定义最早的是源自未知作者的《修辞和解释》一书,它指出“转喻是一个词格,它从近和联系紧密的事物中获得语言形式,通过这一语言形式我们能理解不被该词语命名的事物。”从这一定义,我们可以看到,对转喻的传统解释是基于“邻近”(contiguity)的概念。邻接的概念也反映在Roudet ( 引自Ruiz de Mendoza 2002)的定义中,他指出,转喻是以观念的邻近性为基础的联系(association)所引起的,任何通过联系或转喻的变化都属于这一范畴。但Roudet的关于转喻是概念联系的观点在当时并未受到重视,大部分的关于转喻的研究都集中于Jokobson的横向和纵向轴的双轴理论。他把转喻看成是在横向轴上“语义特征”之间的邻近关系(引自Ruiz de Mendoza 2002)。数十年后,随着认知科学和实验心理语言研究的深入,人们对于转喻的本质的认识更加倾向于概念联系的观点,这一观点对以后的转喻研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在认知语言学中,转喻被描写成Lakoff(1987)称为ICM (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的一种形式。一个ICM是一个有组织的概念结构知识域。Lakoff 和Johnson(1980)首先把转喻说成是一个认知过程,这一认知过程可让我们通过与其它事件的关系对另一件事件进行概念化。在Lakoff和Turner(1989)中,他们把转喻说成是在一个认知域中的概念映现(conceptual mapping), 这一映现包括的“替代”(stand-for)关系主要是指称。
Langacker(1993)认为,转喻是一个“参照点”现象(reference point phenomena)。Alac 和Coulson(2004)指出,不同的转喻由相对突显(relative Salience)的认知原则提供理据,基本的观点是,中心的和高度突显的项目作为认知参照点,来唤起其它不那么突显的项目。
一个参照点是语篇中突显的成分,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一个语境。在这一语境中,一个正在进行概念化的人(conceptualizer)与语篇中其它不那么突显的成分建立了联系。这些突显的和不突显的成分构成了参照点的范围,对这些成分的识解(construal)取决于与参照点的联系。通常由转喻词语指定的成分作为一个参照点,为想要描述的目标提供了心理可及(mental access),并把听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上面来。例如:
(1)I am parked out back. (Alac and Coulson 2004)
在这个转喻中,汽车的拥有者扮演了参照点的角色,注意的目标是汽车本身,我们在心理上通过汽车的拥有者可及汽车。由于其足够的突显性,汽车的拥有者可以把注意力引导集中在目标上来,并扮演了认知参照点的角色。
Ruiz de Mendoza等人把转喻看成为意义详细描述(meaning elaboration)的过程,这一过程要么包括一个认知域距阵(cognitive domain matrix)拓展,要么包括一个认知域距阵的减缩。根据他们的观点,转喻可根据两个参数来进行描写:(1) 来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关系,(2) 来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现过程的类型。就第一个参数而言,转喻总是建立在域/次域(domain and subdomain)关系基础上的。在这个关系中,主要的认知域称为距阵域(matrix domain)。我们可以区分出两种类型的转喻:一种是来源域是目标域的一个次认知域(Ruiz de Mendoza and Otal Campo 2002)。例如:
(2) The sax won’t come today.
在例(2)中,“the sax”是 “the sax player”的一个次认知域。第二种是目标域是来源域的次认知域,例如:
(3) He always enjoy Shakespeare.
在例(3)中, “Shakespeare” 指的是目标域中的莎士比亚的文学作品,是关于这个著名剧作家其距阵域中的次域。前者称为目标域包含来源域的转喻(source-in-target metonymy),主要是在认知域扩展的基础上进行运作的,而后者称为来源域包含目标域的转喻(target-in-source metonymy), 主要是用于认知域的减缩(Ruiz de Mendoza and Otal Campo 2002, 张辉2003)。
来源域包含目标域的转喻利用了内容较丰富的距阵域来指称或说明内容不那么清楚的次域。因此当说话人无法表达想要表达的指称物或无法决定其性质时,来源域包含目标域的转喻就成为说话人可选择的最好的交际资源。例如:
(4)Chrysler has laid off a hundred worker.
例(4)中听话人不一定要准确地指出距阵域 “Chrysler”实际的指称物他可能是部门的头或整个董事会等等。通过唤起距阵域,我认识到是整个公司而不是某一个人将对解雇工人这一事件负责。这里有了一个转喻转换(metonymic shift), 即内容丰富的距阵域比其他域中的任何成分在听话人头脑中都要突显。而在目标域包含来源的转喻中,两个域都是内容丰富的域,因此不会产生这样的交际效果。
就映现过程而言,有两种映现的类型:多次对应(many-correspondence)和一次对应(one-correspondence)。隐喻的特征是多次对应,主要用于描写,而转喻主要是单一对应映现,主要用于指称。(张辉、承华2002, 张辉2003)
总结上面的各家的论述和观点,Panther 和Thornburg(2004)指出了转喻关系基本的结构,请看图1:
语言形式: 语言载体
来源义 目标义
其它的意义成分
语言内容
ICM
在图1中,“-----”表示能指和所指的关系,“ ”偶然的联想或邻近关系,“ ” 表示非激活的转喻连接。
图1:基本的转喻关系
通过语言上体现出来的转喻关系中,来源义通过语言形式与目标义联系在一起。图1还说明,转喻映现在一个认知域或ICM中发生。目标义并没有湮没来源义,来源义在概念上还仍然存在或处于激活状态。目标义不一定是常规化的意义,也可能是临时产生的新的意义,但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这些新的意义也会常规化,并分别储存在人们大脑词库之中。
转喻关系本质的显著特征是偶然性(contingence). 所谓偶然性是指认知域之间的关系在概念上没有必然(not conceptually necessary)。请看例句:
(5)The piano is in a bad mind.
(6)The loss of my wallet put me in a bad mood. (Panther & Thornburg 2004)
在例(5)中,根据概念转喻“参照点”现象的观点,我们可以说,名词“the piano”的意义为钢琴演奏者的概念提供了可及,使“the piano”具有了标准的转喻解释。同样,我们也可以说“the loss of my wallet”的意义为“非拥有性”(non-possession)提供可及。但从直觉上讲,例(6)不是转喻。例(5)和例(6)的区别就在于,在例(5)中,钢琴和钢琴演奏者之间的关系是偶然性的,没有概念上的必然联系,而例(6)中,“丢失钱包”蕴含着“没有钱包”,它们之间有着概念上的必然联系。
转喻的偶然性特点使我们想起语用学中的明确义(explicature)和隐含义(implicature)的特点:可取消性(defeasibility)。一般来讲,具有可取消性关系的,其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反过来讲,没有必然联系的,其之间的关系也是可以取消的。但可取消性和偶然性并不一定完全一样,概念之间的关系可能是偶然的,但在某一交际语境中,目标义可能是无法取消的(uncanceble)。例如句(5)中,用“piano”表示“the piano player”的目标义在给定的语境下是无法取消的,其原因是语言常规化(conventionalization)的因素在起作用,形成了固定意义的非取消性转喻(non-cancellable metonymies)。
非取消性转喻包括句式强制的转喻(constructionally coerced metonymies)。所谓句式强制的转喻指的是一个语法句式的意义可强制一个词语进行转喻的解释。Panther 和Thornburg(2004)指出,表示行为的句式,如祈使句,致使句式的某一成分具有转喻的解释。句式语法认为,转喻强制(metonymic coercion)总是从语法意义到词汇意义,即强制过程的单一方向性(unidirectionality)。句式语法认为,句式有意义,嵌入句式的词项并不一定非得“完全”与句式意义吻合,这样使嵌入句式的此项具有句式意义的特征。(钱军 2004)
4. 转喻的语用分类
从语用功能的角度,转喻可分为三类:指称转喻(referential metonymy)、谓词转喻(predicational metonymy)和言外转喻(illocutionary metonymy)。指称转喻是转喻中最常见的。这一类型的转喻是指称转换(referential shift)的现象,转喻与指称行为有密切的关系。下面的例子发生在文革时期,讲述主人公辉哥冒险翻墙看革命样板戏《白毛女》的经历。
(7)①(辉哥)想干脆从头项上方敞开的亮窗爬进去。②他没想到那里是女演员的换衣间,……。③糊里湖涂就成了流氓。④辉哥更是没料到黄世仁和大春,这两个在台上的死对头,却在台下联合起来对付他。⑤他屁股上先是挨了大春一脚,接着黄世仁一扫堂就把辉哥打倒在地,…。⑥(辉哥)分不清哪一拳是黄世仁打的,哪一拳又是心目中的偶像大春打的,只听得黄世仁用普通话吼道:抓进去捆起来!
大春好像蛮听黄世仁的话,他不知从哪拿来一根红绸带,把辉哥包棕子一样绑在后台一根柱子上……。(曹建泉《在1972》载《钟山》2003年第一期)
在例(7)中,除了句④外,其它句子中出现的大春和黄世仁都是指称转喻,分别指称扮演大春和黄世仁的演员。第④句中的黄世仁和大春不是指称转喻,纯粹是戏剧中的人物。戏剧中大春和黄世仁你死我活的尖锐的矛盾关系和扮演黄世仁和大春的演员在对付辉哥时的合作关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转喻和非转喻的语言形式混合使用,产生了极佳的幽默效果。关于这一点我们在第5.1节中还要进行详细的论述。
第二种谓词转喻指的是,一个陈述用来指称另一个不同陈述。请看例(8):
(8)General motors had to stop production.
在例(8)中,“必须停止生产”实际上唤起了“已经停止生产事件”。Panther 和Thornburg(2004)指出,一个潜在的事件(能力,可能和允许做什么事等等)转喻地与实际发生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事件被人们概念化为一个ICM,实现ICM的情态(modilty)已成为ICM的一个子成分。“had to stop production”就经历了这样一个转喻转换。
第三种转喻是言外转喻,基本的观点是,一个言语行为是一个言语场境(scenario), 言语场境可分为若干个组成部分,每个部分都可转喻地代表整个场境或言语行为。例如:
(12)I would like you to close the window.
在这个例子中,就受话人将要“关闭窗子”的行为表示说话人的愿望转喻地唤起“关闭窗子”的要求(Gibbs 1994, 1999, Thornburg & Panther 1997, Panther & Thornburg 1998, 张辉、周平2002)。
这个例子说明,转喻分析并不排除语用分析,相反,语用明确义和隐含义的推导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转喻进行的。语用推理常常是由事先存在转喻原则(preexisting metonymic principles)所引导的。
Panther 和Thornburg关于转喻分类的意义在于,转喻并不局限在指称转喻这一类,对转喻的研究应从更广的角度着手,这大大拓展了转喻研究的范围。但他们的分类不能涵盖转喻的所有类型, 例(9)无法用他们的分类进行解释。
(9) The poor dog left with its tail between its legs.
在这句中,有一个转喻映现关系,即“狗夹着尾巴离开”代表“狗受罚后逃跑样子的整个情况”。他们的分类无法涵盖这一转喻。
Kovecses和Radden(1999)指出,在转喻映现中,存在着一组“产生转喻的关系”和一般原则,说明转喻需要在不同抽象层次上分别进行论述。他们在Panther和Thornburg 分类的基础上,把转喻分为低层次转喻(low-level metonymy)和高层次转喻(high-level metonymy)。低层次转喻指在转喻激活时,该转喻使用了非类属的ICM(non-generic ICM)。所谓非类属的ICM指的是基于经验的常规化的表征,这些表征详细标明了ICM的成分、特征和其之间的关系。低层次转喻又可分为命题转喻(propositional metonymy)和情境转喻(situational metonymy)。命题转喻就是指称转喻,即在一个认知域内部的关系中一个概念代表另一个概念。
在情境转喻中,某一具体的情境中高度突显的成分用来代表整个事件, 在例(15)中,狗夹着尾巴离开只是整个情境的一部分,激活了狗受到惩罚和以此动作离开的整个情境。
高层次转喻是直接使用类属ICM(generic ICM)的认知映现,这些类属ICM是从许多非类属的ICM中抽象出来的。正是这种ICM类属的特征才使其能在一些高于词汇的语法和话语的层次上运作。(张辉、承华2002)。
高层次转喻也可分为命题和情境转喻两种。高层次的命题转喻是语法转喻(grammatical metonymy), 即具有语法后果的转喻。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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