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神经机制:另一种研究视角
李 林 黄希庭 心理科学进展 2013, Vol. 21, No. 8, 1400–1407
(西南大学心理学部, 重庆 400715)
摘 要 神经机制分析是价值观研究的一种新视角。内稳态机制和反应的固有模式可能体现出价值观的神经生物原型。社会神经科学试图从子价值观、价值取向、价值观结构等方面寻找价值观的神经实体证据, 也对价值评价、价值决策等相关过程进行了神经活动分析。初步发现了个体价值观与部分脑区活动的相关, 涉及前额叶–顶叶–颞叶神经网络带的众多大脑结构。未来研究可沿循静态的价值观结构和动态的价值观加工过程两条线路, 整合和完善现有分散的神经生理研究, 将有助于更系统地理解价值观的神经机制。
关键词 价值观; 生物前提; 神经机制; 前额叶; fMRI; 价值观结构
分类号 B849:C91; B845
1 引言
价值观是哲学、伦理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经济学、教育学及心理学等学科共同感兴趣的课题。这些学科立足各自的领域,以不同视角对价值观理论和价值观实践问题进行了探索。通常被认为是关于最一般对象的最普遍智慧的哲学着重探究价值范畴和价值判断观念体系的实质;以人类社会道德规范为研究对象的伦理学着重探究价值观的评价、规范和导向作用;试图系统、全面、深刻把握纷繁社会现象和揭示社会发展规律的社会学探究社会结构和社会变迁与价值观的交互作用;人类学,尤其是文化人类学,关注人类价值观所蕴含的文化特征;旨在探究社会生活中政治发展动因的政治学对价值观的政治功能和社会影响给予了高度重视;作为研究社会经济联系的科学,经济学将价值观视作决定人类经济行为的深层原因;以培养社会人为目标的教育学着眼价值观形成与改变的个体社会化过程实施价值观的教育干预;心理学则主要关注价值观的心理结构、过程、功能以及测量(谭咏梅,王山,2008;杨宜音,1998)。在心理学领域,研究者们基本认同“价值观是一种有关何为'值得的’,外显或内隐的看法,是个体或群体的特征,影响人们对行为方式、手段和目标的选择”(Kluckhohn,1951)。20世纪30年代Allport和Vernon编制“价值观研究”进行开创性研究,1950年代Kluckhohn从操作层面对价值观纷繁的定义进行整合,1970年代Rokeach区分了终极价值观和工具性价值观,从维度而非内容上对价值观进行分析、测量,1980年代以来Schwartz从需要和动机出发,试图构建具有文化普适性的价值观心理结构模型(金盛华,辛志勇,2003)。迄今,研究者已用问卷法、法、文献分析等对多类被试进行了大量行为研究(,郑涌,2005)。近年,社会认知神经科学兴起,成功解决了众多心理和行为问题,有研究者开始尝试以认知和神经生物视角对价值观这一社会化过程的核心构念进行审视,对诸如“价值观从何而来”、“价值观如何存在”、“价值观怎样加工”此类在日常生活和学术探究中困扰人们的问题进行一定解答。目前这类研究虽仅是零星散见,但它们确为理解价值观提供了又一种途径。
2 价值观的神经生物起源
价值观的建构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因人类智力的特别发展而造就的历史过程,社会互动和文化历史在其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有学者认为价值观还有其生物性前提,并受其限制、由其指引(Damasio,2005)。从神经生物视角看来,这些生物前提是价值观形成的基石,它们的存在为价值观的神经机制探讨提供基础,在对相关研究进行梳理之前,有必要先对其进行简要回顾。
蕴含价值观原型的内稳态机制。所有生命形式都有维持自身内在平衡的生命调节系统一内稳态,它有明显的偏好:避免导致疾病、死亡的状态,寻求维持生存的最优状态(Damasio,2005),价值观就在这种偏好的表达过程中得到体现。人类对行为好坏、客体美丑的定义通常与内稳态调节的范围及有效性相一致。在价值观形成之初,“好的行为”造就个体、群体或种族的健康,“坏的行为”则导致不适、疾病或死亡;“美的事物”促成内稳态有效调节,或与之相关,“丑的事物”则造成内稳态调节的高能耗、不及时和不协调,或与之相关(Changeux,2005;Damasio,2005)。当然,内稳态这种偏好仅是最基础水平上的自发选择,基于价值观的审美和道德等体验远不只是阈下知觉,但它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价值观的起源和支撑。
体现价值观的生物反应固有模式一社会情绪。情绪,尤其是稳定的社会情绪类型反映了丰富的以道德或审美观念等形式表现的价值观:同情与宽恕、仁慈及服从紧密联系;厌恶、愦怒及蔑视则与对他人违规的觉察及处罚违规者的倾向密不可分;害羞和内疚反映了对失信于己的觉知和惩罚的倾向;感激和崇敬则体现了对高尚或美好行为的认同以及奖赏行为者的愿望(Haidt,2003;Zahn,deOliveira-Souza,Bramati,Garrido,&Moll,2009)。个体看到某人遭遇苦难或遵从/违背社会规范而得到适宜的情绪刺激;随后评估该刺激并触动社会情绪,产生相应;然后在社会情感的基础上道德或审美直觉产生;随时间推移这种直觉因被文化微调(culturallyfine-tuned)而得到强化、削弱或抑制;最后再以社会传统、道德原则、审美标准等形式编码和传承(Damasio,2005),如此,社会情绪与价值观得以衔接。
当前研究发现了部分稳定的情绪反应的神经实体证据,如触发社会情绪的腹内侧前额叶(ventromedialprefrontalcortex,VMPFC)、杏仁核(amygdala)及前脑岛(anteriorinsula),体验情感所需的臂旁核(parabrachialnecleus)等皮层下核和躯体感觉皮层(somatosensorycortices)以及指导社会情绪脚本激活的前额叶(prefrontalcortex)的背外侧与端点部分(Adolphsetal.,2005;Rudrauf,2005)。价值观本质上可看作是认知和情绪成分的组合(Zahnetal.,2009),就此意义而言,上述发现可视为价值观神经机制分析的逻辑前提。
3 价值观的神经机制研究
从社会情绪过程的多步骤和多部件性预见,价值观的调度可能是众多大脑结构协同活动的结果;而作为一种心理倾向系统,价值观本身也具有多维度和多层次性(黄希庭,1990);下文拟从构成内容、目标取向、结构维度、加工过程等方面对价值观神经机制的研究结果进行多角度的归纳分析,并对相关跨文化研究进行简述。
3.1子价值观的神经机制研究
就内容而言,价值观可分为道德价值观、审美价值观、社会价值观等多个子型。从具体的价值观出发探寻其神经机制,是当前价值观神经机制研究途径之一。
Lewis,Kanai,Bates和Rees(2012)认为,既然道德情感体现的是对社会生活的逐步适应,那么个体道德价值观的差异就可能体现于大脑结构的区域差异上;他们检验了道德价值观的两个主要维度一个体化(individualized)(关于伤害/关心及公平的价值观)和约束性(bounding)(对权威、内群体忠诚、纯洁性和神圣性的维护)与大脑局部灰质体积的关系,发现“个体化”与背内侧前额叶(dorsalmedialprefrontalcortex,DMPFC)左侧的体积呈正相关,与双侧楔前叶(precuneus)体积呈负相关;“约束性”与双边胼回(subcallosalgyrus)呈显著正相关,与左前脑岛(leftanteriorinsula)的体积也有正相关趋势。这些发现意味着道德价值观与个体大脑结构间联系的存在,也暗示了道德价值观分布于各脑区的生物学基础。
Kirk,Skov,Hulme,Christensen和Zeki(2009)则用fMRI为审美价值观作用过程中的审美价值判断与语义情景的关系寻找证据。他们将同一图片库的图片随机标示为“来自画廊”或“由电脑生成”,然后要求被试评价各图。结果显示,被试对“来自画廊”的图画的评价显著高于“由电脑生成”的;在操纵这种语义环境的作用下,赋予图画的享乐属性与眶额叶皮层(orbitofrontalcortex,OFC)内侧及前额叶皮层腹内侧的活动相联系,而对相关艺术和文化信息的回忆则与颞极(temporalpole)和双侧内嗅皮层(entorhinalcortex)的激活有关。Kirk等的研究显示,有关图画来源所能提供审美价值的经验可显著影响被试审美判断时前额叶和眶额叶皮层的活动。
Zahn等(2009)对社会价值观的神经基础进行了研究。他们让被试想象自己对他人做的(自我主体)以及他人对自己做的(他人主体),符合和违背某种社会价值观的行为;前者与自豪和内疚相关,后者与感激和愦怒相关。研究发现,各实验条件中前颞叶(anteriortemporallobe,aTL)上部都随概念的细化而激活;腹内侧前额叶前部(anteriorVMPFC)的活动与自豪和内疚相联系,亚属扣带(subgenualcingulate)单独和内疚相联系;愦怒激活的则是眶额叶外侧岛(lateralorbitofrontalinsularcortices),自豪和感激还额外诱发了中脑缘(mesolimbic)和基底前脑(basalforebrain)的活动。稳定而抽象的社会观念通常就是定位于前颞叶上部,赖于情景的道德情感则在前脑-中脑边缘区域编码。Zahn等的发现为社会价值观由系列社会观念和基于情景的道德情感组成这一观点提供了神经水平的证据,为不同文化间的社会价值观意义的交流奠定了理论基础,并避免了情绪解释的多样性的限制。
3.2价值取向的神经机制研究
以目标取向为基础,价值观常分为社会取向和自我(个人)取向的价值观;比较不同取向价值观个体在各任务中神经活动的差异是价值观神经机制研究的又一种方式。
在Haruno和Frith(2010)的实验中,他们首先让随机配对的被试分别在三类(总和最大、自我收益最大和差异最大)金钱分配方案中选择(共8次),再据其选择(选同类方案至少6次)将其分类(社会、自我和竞争性社会和自我取向的两组被试进入随后实验,向其呈现奖赏方案并评价对各方案的满意程度,同时记录fMRI数据;回归分析结果显示,仅社会价值取向被试对分配方案的满意程度可以由方案中分配差值(自己与他人)显著预测,fMRI数据分析则发现社会价值取向者对不公平的厌恶程度可以从杏仁核的激活情况上得到预测,且不受认知的影响。这一结果提示个体价值取向上的差异可以体现于对资源分配不公的态度上,杏仁核的自动情绪处理功能可能在社会价值取向作用过程中处于核心地位。
Caspers等(2011)以词对迫选范式呈现抽象价值观的方式,分析了不同价值观取向的个体在冲突情景中决策的神经活动。他们发现社会取向的个体运用“权衡”策略,其间活跃脑区包括喙下(rostralinferior)、顶区(intraparietal)、扣带中部(midcingulate)和额部(frontal)皮层;个人价值取向的个体则运用“对抗”策略,主要涉及左侧杏仁核。让被试拒绝与其优势价值偏好一致的选择而产生价值观冲突时,会产生与面临现实道德困境类似的脑区活动模式一扣带中部和背外侧前额叶(dorsolateralprefrontalcortex,DLPFC)激活。这显示价值观这种上位概念可独立于现实情景而影响决策过程中的策略选择和神经机制,也提示了基于普遍神经规律而进行的一般决策方式。
Emonds,Declerck,Boone,Vandervliet和Parizel(2011)则通过比较不同价值取向的个体在社会困境中决策的神经活动,研究了合作的内部和外部动机间的神经联系。他们让被试躺在扫描仪中,与匿名搭档玩囚徒困境游戏(弱合作刺激)或协作游戏(强合作刺激)。存在外在诱因时,自我价值取向的个体将行为调整得更具合作性,社会价值取向的个体的决策则不受游戏情境的影响。外因诱发的亲自我决策是一种久经思考、依情境而定的策略,其间背外侧前额叶,颞上沟(superior temporal sulcus,STS)后部以及楔前叶(precuneus)逐步激活;内因诱发的亲社会决策体现的则是对规范、常规道德判断以及社会的遵从,眶额叶侧面(lateral OFC),颞上沟前部(anterior STS)以及顶叶下部(inferior parietal lobule)逐步被激活。上述研究显示,面对不确定情境,不同社会价值取向的个体在社会交易时的神经活动存在差异,这或可为基于价值观的社会关系与决策方式分析提供理论支持。
3.3价值观结构维度的神经机制研究
Rokeach将价值观按维度区分为终极性和工具性两类,分别涉及自由、幸福等18种生活目标和勇敢、自我控制等18种行为方式(Rokeach,1973)。当前一些研究正致力于为这些行为方式寻找神经生理上的根源和证据:如Nili,Goldberg,Weizman和Dudai(2010)研究了在需要即刻反应的真实恐怖情境中大脑对勇敢的编码方式,发现被试打算克服恐惧(勇敢反应)时,亚属前扣带皮层(subgenualanteriorcingulatecortex,sgACC)的活动与恐惧水平呈正相关,随着恐惧水平的上升,杏仁核等颞叶相关结构的活动则减弱;Seitz,Franzb和Azari(2009)的文献回顾发现前额叶内侧脑区对于自我控制的重要作用:该区域包含负责自我相关的内隐归因的皮质中继节点(corticalrelaynodes),有助于自我中心的价值判断;Telzer,Masten,Berkman,Lieberman和Fuligni(2011)则从神经活动的角度分析了自我控制与责任偏好的联系以及对亲人间亲社会行为的影响。
Schwartz在其价值观结构环状模型中提出,人类价值观结构是普遍的,但价值的相对优先级却存在个人和文化差异(Schwartz,2009);Brosch,Coppin,Scherer,Schwartz和Sande(2011)使用捐赠任务和GO/NOGO任务检验了价值观基本维度(自我兴趣/对变化的开放性)上的个体差异在神经活动中的反映情况。结果发现高自我兴趣的个体慈善捐款更少,获得金钱奖赏时腹侧纹状体(ventralstriatum)激活程度更高;在试图抑制习惯性优势反应时,对变化更开放的被试其背侧纹状体(dorsalstriatum)灵敏性更强;个体对情景性奖赏神经敏感性的差异提示了价值观的层级及处于决策和行为之下的价值效应上的差异。该研究对“为何有些事情对一些人比另一些人重要”这一问题从神经生理和心理学视角进行了联合解答。
此外还有对神圣(保护)价值观的研究。神圣价值观包括基本宗教信念、道德规范以及有关国家与种族认同的核心观念等(Berns,Prietula,&Lemieux,2012)。个体通常拒绝以其他价值对象(尤其是经济或物质激励)与之替换,这涉及价值优先级问题,故将其纳入价值观结构框架下阐述。Berns等(2012)以正直(integrity)作为神圣价值观的代表,付给被试现金以诱使其出卖自己的价值观的方式,对有关神圣价值观心理表征和加工方式的两种理论一道义论和功利论进行了检验(前者认为神圣价值观不考虑结果直接处理是非问题,后者认为神圣价值观基于潜在结果的成本和收益而加工)。结果显示,被试拒绝出卖的价值观与左颞顶联合区(lefttemporo-parietaljunrtion)及腹外侧前额叶皮层的活跃相关,该区域主要参与语义规则检索,这意味着神圣价值观可能是通过检索和加工道义规则而非对成本-收益进行功利性评估来影响行为。神圣价值观的存在及其表征方式的脑神经活动研究结果,对于旨在维护社会和谐及世界和平,避免文化和种族冲突的政策制定者是一个重要启示。
3.4价值观加工的神经机制研究
作为一种影响选择的建构,价值观还表现为一种动态的加工过程(Rokeach,1973);价值评价作为该过程的中心环节,其神经机制得到了相对较多的研究。
一般和特殊相结合的编码方式。为了兼顾决策的准确性和有效性,大脑对对象的价值编码似乎需以普遍和特定价值评价网络相结合为基础,Peters和Bttchel(2009)的研究验证了这一假设,他们先检测了被试对即时奖赏和延迟或概率奖赏的行为反应,然后让被试完成fMRI任务:扫描时让被试在即刻获得20马克和更多的(20.5~80马克)延迟奖赏或概率奖赏间选择;结果显示眶额叶皮层和腹侧纹状体对各类奖赏都进行了价值编码,额极(fronto-polar)、后顶叶皮层(lateralparietalcortex)及后扣带回(posteriorcingulatecortex)只与延迟奖赏相联系,而顶叶皮层上部(superiorparietalcortex)以及枕叶中部(middleoccipitalareas)只表征概率性奖赏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