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反义词缀派生的语用制约
英语反义词缀派生的语用制约[*]
陈 新 仁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发表于《外语研究》2008年第一期）
摘 要：词缀法是英语中一种主要构词手段。就反义词缀的派生特性而言，现有研究主要从词汇阻遏和语义限制等角度探讨其构成中的制约因素，但无论在描写还是与解释方面都缺乏必要的充分性。本文试图在词汇语用学框架内，运用语言顺应理论，探讨英语反义词缀（特别是un-）在构词过程中的语用制约，并就其构成规则的内在机理与突破做出统一的解释。
关键词：词缀法；反义关系；语言顺应；词汇语用学
1. 引言
词缀法是英语构词手段中的一种主要形式。其中，用来构成反义词的词缀一般为前缀，前缀主要包括a-（如asocial, amoral），iN-（如invisible, impossible, illegal, irregular）①，un-（如unimportant, unselfish; unlock, unfasten）, non-（如non-professional, non-violent），dis-（如disappear, discomfort）, de- (如decentralize, devalue）等。这些词缀在生成能力上强弱不等，其中un-和non-最强，而a-和dis-的能产性现在几乎为零②。
在英语中，一些词汇在通过词缀法构成的过程中可能会凝结语言使用者的主观含意。例如，rewrite就不只是write的简单重复，而是以更高的质量来“重写”；unthinkable就不是简单的“不能被想到”，而是“不可想象的（差、难、多等），如an unthinkable amount of money。英语中通过添加词缀构成反义词也存在类似情况，所不同的是反义词缀在运用时存在体现语言交际者主观因素的语用限制。对于学习者（尤其是外语学习者）来说，了解这些反义词缀在运用方面的规则或限制非常重要，因为只有知道它们的用法才可以避免依靠逐一记忆的方法获取它们。现有构词理论(如Jespersen 1917; Dowty 1979; Kiparsky 1983)对反义词缀派生具有很多启示，然而在描写与解释的充分性方面均差强人意。本文试图在词汇语用学(lexical pragmatics) (Blutner 1998; Horn 2002)的框架内，运用语言顺应理论，探讨英语反义词缀（特别是un-）在构词过程中的语用制约，并就其构成规则做出统一的解释。
2. 反义词缀派生规则的语义制约
程工（2004）指出，构词规则的派生必须满足音系、语义和句法等部分的需要，例如，英语中能与否定前缀un-结合的一般是表示积极意义的形容词，如果词基本身已包含消极意义，就不能与un-结合，可见un-的能产性受到语义因素的制约。在更早之前，Jespersen (1917)就发现，如同在其他语言中一样，在英语中存在一个总体的规则：多数带有un-或in-的形容词都是贬义词，我们可以有unworthy, undue, imperfect等，却不可能有来自wicked, foolish, 或terrible加否定前缀构成的形容词。根据这一观察，Zimmer（1964）（见`tekauer 2000:62）就否定前缀的使用规则提出了如下假设：
1）否定词缀附着于诸如“好-坏”、“理想-不理想”之类评价量表中带有“积极”价值的形容词词基。
2）否定词缀不附着于诸如“好-坏”、“理想-不理想”之类评价量表中带有“消极”价值的形容词词基。
对于上述假设，Horn (2002)用下列公式进行了概括：
neg. affix + e-pos base → e-neg derived output
换言之，否定前缀附着于一个带有积极评价义的词基，其派生产出是一个具有消极评价义的词。这一假设可以从下列语料得到进一步佐证：
happy — unhappy sad — *unsad
friendly — unfriendly hostile — *unhostile
fertile — infertile barren — *inbarren *unbarren
另一种源于语义视角的解释是，英语中不用unhot, ungood, untall来分别表示“冷”、“坏”和“矮”，乃是出于避免同义的需要。根据Kiparsky (1983)提出的“避免同义”的原则（Avoid Synonymy Principle），一条词汇规则的产出不可以与已经存在的词项同义。这一原则可以解释unhot, ungood, untall不存在的原因：它们分别与英语中已经存在的cold, bad和short同义。Aronoff （1976）曾用“阻遏”（block）这一术语来指称这一现象，即cold, bad和short的存在分别阻遏了unhot, uncold和untall③。
英语否定前缀规则应用方面受到的语义制约还表现在un-以及iN-与non-的构词差别上。Jespersen (1917)与Marchand (1972)都注意到un-和iN-否定的是其所附词基的情感意义，而non-否定的是其所附词基的客观或描述性内容。其结果是，带有un-或iN-否定前缀的派生词往往带有贬义，与原词基构成反义关系，具有程度方面的属性，允许中间状态的存在，而带有non-前缀的派生词在情感色彩上是中性的，与原词基构成非此即彼的冲突关系。试比较：
fair — unfair
even （平整的）— uneven
even （偶数的）— non-even (等于odd)
female — non-female (等于male)
了解un-/iN-与non-体现的描述性与评价性差别有助于我们解释为什么下列派生词中有些可以，而有的不可以：
male — * unmale non-male
manly — unmanly *non-manly
motherly — unmotherly *non-motherly
kind — unkind *non-kind
一个词如果既可以从评价意义角度分析，又可从描述意义角度分析，那么un-/iN-和non-就都可以附着，但表示不同的意思。例如：
maternal — unmaternal non-maternal
rational — irrational non-rational
natural — unnatural non-natural
scientific — unscientific nonscientific
此外，un-不仅可以附着于形容词，而且可以附着于动词和名词。表示逆向含义（reversative）的un-对动词词基的语义属性非常“挑剔”，人们一般认为只有表示可逆转性过程或行为的动词才可以接受un-的附着。Vendler (1967) 将不同动词对应的事态概括为四种“体类”（aspectual class）：状态类（states）、活动类（activities）、实现类（accomplishments）和完成类（achievements）。其中，状态类动词不涉及状态的改变，指称无终端(atelic)、无边界(unbounded)的静止事态。活动类动词虽然也是指称无终端、无边界的事态，但所指事态具有动态性。实现类动词和完成类都属于有终端的（telic）、有边界的（bounded）动态性事态，所不同的是前者像状态类和活动类动词一样是可持续的，而后者是瞬间的、非持续性的。Dowty （1979）指出，un-附着的词基通常属于实现类动词，涉及事态的变化，表示无终端、无边界的事态类和活动类动词则被排除在外。因此，我们可以有unbend, uncoil, unfold, unwrap等，却不可能有unsmoke, ungo, unplay, unknow, unlove等。
3．评价
Zimmer假设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否定词缀在构成新词方面的不对称性。然而，我们发现，这种基于语义限制的假设在面对下列语料时就难以自圆其说：
pretentious — unpretentious modest — *unmodest
controversial — uncontroversial unanimous — * ununanimous
selfish — unselfish selfless — * unselfless
distorted — undistorted （distorted没有对应的肯定词）
disputable — indisputable （disputable没有对应的肯定词）
此外，一些带有否定词缀的词基所表达的意思很难用积极或消极的概念来描述，即带有中性色彩，如下列语料：
possible — impossible visible — invisible
sinkable — unsinkable thinkable — unthinkable
variable — invariable mobile — immobile
也就是说，反义词缀并不一定都附着于带有积极评价义的词基，派生而来的词也未必带有消极评价义。如此说来，Zimmer的假设尽管涵盖了大多数带有否定前缀的英语词汇，但从对语料的描写充分性方面看仍是不够的，对于相当多的例外缺少应有的合理解释。
同样，“避免同义说”或阻遏机制也都没有从根源上解释为什么造词时需要避免同义，毕竟同义现象在词汇系统内是广泛存在的，因而其解释力值得怀疑。而且，词汇构成中的阻遏机制有时并不是彻底的。例如，尽管存在sad，但从happy还是派生出unhappy。从语义上讲，unhappy的语义域比sad大，因为一个人可以“不高兴”，但未必“悲伤难过”。换言之，happy与unhappy并非冲突性反义关系，它们之间存在中间状态。然而，有趣的是，在交际中，当说某个人unhappy时往往传达的意思却是sad。根据Horn（1984）的研究，说话人在交际中一方面遵守量原则（Q-Principle），即尽可能多地提供相关信息，另一方面又遵守相关原则（R-Principle），即只提供必须提供的信息。由于unhappy与sad之间的信息量差异（前者的信息不及后者明确），当说话人在特定语境中（如对发生的某件事感到不满）说自己unhappy时，听话人应作最充分的解释，即说话人实际上是感到sad④。这表明，使用类似unhappy一类反义派生词可以取得委婉的效果，反映了词汇与语用之间的互动。
值得的注意的是，制约上述否定前缀un-与non-的评价性—描述性差别同样可以在语用过程中被打破。Horn （2000）举出的例子有nuclear, alive, funny等。在a strange unnuclear family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18 Feb. 2001, p.34)中，unnuclear中的词基nuclear被强制解读为一个具有评价意义的形容词。如此可见，如果有足够的语用动因，词汇意义就可能服从于可以打破语义范畴壁垒的强制机制(coercion mechanism) (Blutner 1998)。
最后，作为动词前缀的un-虽然受制于语义制约，但这种制约是可以突破的。例如，Horn就指出过，尽管unknow, unlove等在某些特殊场合（如歌词、诗歌等）中出现过，但只是出于修辞性考虑，它们所表达的实际上有终端、有边界的实现类事态。这再次说明，词汇本身的语义制约会遭到语用因素的突破。
4. un-等的语用顺应特性
上面，我们介绍了现有文献关于un-等反义前缀的词汇系统内部以及语义等限制的研究（另见`tekauer 2000; Horn 2000）。同时，我们也看到，这些制约因素的约束力相对于语用因素而言并不是绝对的。语言使用过程中经常运行的强制机制（coercion）(Blutner 1998)表明，在包括词汇层次在内的语言构筑中，语言使用者并不是既有语言规则的消极执行者，而是贯彻表达需求的积极顺应者。顺应不仅表现为执行规则，而且体现为利用甚至超越规则。诚如程工（2004）指出的那样，语言规则的能产性受制于语言各子系统之间的内部接口因素以及语言外部的与语言使用系统相关的接口因素。
我们认为，从语言顺应角度(Verschueren 1999)可以对英语反义词缀的构成特性作出统一的解释，即语言使用者为了满足交际需求而顺应语言系统（尤其是词汇系统）和语境的事实决定了英语否定词缀的派生方式（当然也包括其他语言构筑）。具体说来，语言使用者在构词过程中顺应词汇系统本身，意味着避免派生出（即阻遏）与现有词汇具有相同外延义且使用特性的新词，避免不必要的资源重复（陈新仁2007）。当然，这一要求从根本上讲来源于支配人类行为的一般原则——省力原则（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Zipf 1949)，因为词汇系统若是允许存在两个或多个具有不同形式却完全相同价值的词汇，对于词汇学习、使用和理解来说都是一种浪费。
另一方面，语言使用者在构词时会顺应语境。这里的语境是一种广义的概念，不仅包括当前动态的、客观的交际情境或物理空间，而且包括语言使用者的社会、心理和情感世界（如价值观、情绪、社会地位等）（详见Verschueren 1999）。下面，我们就重点考察反义词缀派生对语言使用者的评价体系的顺应情况。
我们发现，通过添加反义前缀而来的派生词往往具有共同的特征：它们的词基所表示的一般实际上都是人们在社会、心理、物理空间中评价行为、事态的标准或参照系。与Zimmer的观察不同，这一标准不只是积极、正面的日常行为、伦理规范、价值取向、事物常态、事物关系等，也可能是消极、反面的概念，反映了社会认知的习惯和倾向。这从英语词汇的构成中可以得到较有力的支撑。
情况一：从正面评价
这一类派生词的词基（涉及伦理准则、道德规范、法律法规、社交礼仪等）往往具有积极的评价色彩，构成事物评价中的无标记项，而由它们派生出来的词则具有贬义。相反，表达与这些标准或体系相背离的概念的词基则不能用来派生具有积极评价义的新词。这里，我们不妨考察一些常见的评价内容及其与反义词缀派生之间的联系。
1) 伦理道德规范
moral — immoral ethical — unethical
faithful — unfaithful loyal — disloyal vile — * unvile
2) 法律法规
legal — illegal lawful — unlawful criminal — * uncriminal
3) 政治倾向
democratic – undemocratic tyrannical — *untyrannical despotic — *undespotic
patriotic — unpatriotic
4) 社交礼仪
friendly — unfriendly hostile — *unhostile
polite — impolite rude — * unrude
5）行为品质
generous — ungenerous mean — *unmean
wise — unwise foolish — * unfoolish
6）事件性质
important — unimportant trivial — * untrivial
fruitful — unfruitful fruitless — *unfruitless
true — untrue false — * unfalse
7) 外表特征
attractive — unattractive ugly — * unugly
clean — unclean dirty — *undirty
8) 事态状况
healthy — unhealthy sick — * unsick ill — *unill
married — unmarried single — * unsingle
safe — unsafe dangerous — *undangerous
developed – undeveloped backward — *unbackbard
9) 心理状态
happy — unhappy sad — * unsad
10) 事物关系
similar — dissimilar like — unlike different — * undifferent ⑥
情况二：从反面评价
这一类词基表达的评价意义都是一些消极的内容。由于过于普遍或常见，具有这种消极的特征反而成为一种默认的、无标记的状况。通过添加反义前缀，语言使用者表明某种缺陷、弊端的虚无，从而间接地表达一种积极的评价。例如：
selfish — unselfish selfless — * unselfless
pretentious — unpretentious modest — *unmodest
如果某一消极现象变得非常普遍，那么，用来形容这一现象的形容词前面可能会容许un-等反义前缀的附着，以描述其对立面。例如：
corrupt — uncorrupt
情况三：既可从正面评价，也可从负面评价
just — unjust partial/impartial biased – unbiased
punctual – unpunctual delayed – undelayed
memorable – unmemorable forgettable – unforgettable
从上面所作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到，前面Zimmer所提出的假设尽管反映了一定的事实，但不全面，其原因在于缺乏必要的理论支撑。至于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得出那样的假设，我们认为，是由人们倾向于将正面、积极的东西当作标准而造成的。显然，在社会这样复杂的系统内，评价标准绝不会的单一、不变的。消极现象发生的频率如果达到一定的程度，也会成为人们参照的“标准”。语言使用者总是会主动顺应社会的变化，对语言做出必要的调整。
换个角度看，我们认为包括反义前缀派生在内的构词方式对评价体系的顺应实际上也有对省力需要顺应的一面。原因是，依据评价体现派生反义词，一方面可以避免新造词的麻烦，另一方面便于学习和提取，有助于促进认知效率，减轻认知负担。
最后，语言使用（包括构词规则的运用）还会服从交际者的临时表达需要。语言使用者会在现有构词规则的基础上加以可理解的、策略性的运用，从而达到某种特殊的交际效果，如前面所举的突破un-与non-差别的例子以及对作为动词前缀的un-的灵活运用。毕竟，语言规则从属于人的表达需要。
5．结语
国内关于英语构词法中词缀法的介绍带有典型的结构主义色彩，即将词汇看作由词根和词缀两类词素组成的结构体。这种分析法有助于学习者看清相关英语词汇的内部构成，从而提高词汇学习效果。其缺点是能让人们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本文首先介绍了国外学术界关于反义词缀派生规则的一些研究成果，在指出它们存在的不足后，从语言顺应理论高度提出了一个统一性解释，即反义词缀派生方式取决于语言使用者对语言系统和语境的顺应。顺应的目的在于满足表达需求。反义词缀派生中强制机制的运行即是这样的证据，而对语言使用者赖以交往的评价体系的顺应同样是最好的证明。
[*] 本研究为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的重大课题“词汇语用学——英、汉语言中词汇使用与理解”（05JJD740005）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注释：
① 这里之所以用-iN，是因为表示相同意思的同类前缀还有-im, -il, -ir等。
② iN-附着于来源于拉丁语的名词和形容词，这些词带有明显的拉丁词尾 （如-itude, -ity, -ice, -ate, -ent, -ant, -ic）。在现代英语中iN-不再是能产性否定后缀。以iN-开头的单词已经词汇化（lexicalized），表现在它们在语义上的非组合性（non-compositionality）。整个20世纪英语中没有增加iN-为否定前缀的词。(Wolff, 1984:124-125) Zimmer(1964)认为，a-/an-和dis-谈不上具有能产性。un-以及non-具有高度的能产性。un-一般附着于带-ed, -ing, -edness, -ful, -ness,-able等词尾的词基。non-主要出现在科技和法律语篇中。
③ un-作为一个能产性前缀，可以加在任何形容词前，除非该形容词已有其反义词，这时，已存在的词会阻断 (Hofmann, 1993)使用反义词缀来构成具有对应意义的词，如bad的存在阻断ungood的生成。
④ Horn从省力角度分析此例在我们看来并不妥当。我们认为，说话人之所以使用unhappy这个低信息表达方式，其实并非是为了省力，而是因为它比sad笼统，选择笼统的表达（符合Brown and Levinson 所讲的面子策略）在当前语境中可以维护对方的面子。
⑥英语中有indifferent，但并不表示“不同的”，而是表示“冷淡的”。
参考文献：
[1] Aronoff, M. Word Formation in Generative Grammar [M]. Cambridge: MIT, 1976.
[2] Bauer, L. English Word-formation [M].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83.
[3] Blutner, R. Lexical pragmatics [J]. Journal of Semantics 1998, 15: 115-1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