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一入秋便开始想家。黄叶一天天飘落,乡愁一夜夜堆积。
可能是天变凉了,城里的出租屋里太凄凉,想和爸妈窝在炕上看电视;可能秋收一到太多好吃的东西了,想吃姥姥晒的腊肉;也可能秋意味岁末将近,原来我已经离开家那么久了……
“故乡”这个词,平时很少想起。但秋风一起,故乡的一切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愁,就是秋天的心。秋里最浓的愁,要算是乡愁。
连清川说,人们来到了冷冰冰的城市之中,成为无人看护的孤儿,这是人们眷恋家乡的根本原因。
秋风让城市变得更加萧瑟,于是乡愁便像片片落叶,在心间堆积成山。
长相、性格会遗传,人的情感也会遗传。在秋天里对故乡的思怀之情,藏在每个中国人的基因里。
过去农耕时代,秋天总有一场最盛大的收成。游子奔赶回家帮忙,父母难得盼来一家团聚,迫不及待把第一口丰收做成满席饭菜。秋收不久,严冬封死了河道与马路,人们也只有跟家人簇拥,过起深居简出的冬藏生活。
就是这样,中国人开始在心里落下一块思乡的疤,秋风一吹就隐隐作痛。
作家洛水说每次秋天脱光树的同时,他感觉身上那套让内心故作坚强的盔甲也被脱光了。
有次母亲打电话问他假期能不能回家帮忙收庄稼,他闪烁其词后母亲便笑着说,“也就问问,不回来也没事,我和你爸还没老。”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在颠沛流离的时候,母亲小心翼翼的爱也一样流离失所。有些事情、有些痛不得不承认,母亲不只想念儿子,也更需要他了。
秋里思乡好似中国人特有的遗传病,故乡会成为游子的伤疤,而城市变了母亲的伤口。
秋天容易思乡,也因为这个季节的一景一物都在提醒人们回家去。
树叶挥别枝干,回归土里去寻根。再有那鸿雁,辛弃疾一句“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道尽多少离家之人的心声。
就连《诗经》这么久远的歌也知道用“秋风”起兴,唱那个回不去的故乡、或者唱那个在家乡守望的人。
你听那《东山》唱的: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
歌者这时本该在家里忙秋收,如今眼前却只有荒凉:屋外爬满瓜萎、屋里爬满土鳖,门上挂满蛛丝,田边印满野兽脚印,夜里只有鬼火没有人影……
听歌者一遍又一遍唱着“滔滔不归……”让我想起,这时老家的石榴也该红了吧,我本该帮外婆摘下红透的石榴,陪她颤巍巍走到村口叫卖。现在我回不去了,我像一条无助的沙丁鱼,每天被压缩在地铁车厢里,在公司和出租屋之间颠来倒去。
有时在路上突然听到一句熟悉的乡音时,便会想家想得要哭出来。秋风,像是每个中国人都熟悉的乡音。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你看秋天的那些节日。
先是夏末秋初接连七夕和中元,抹上一层重逢的底色;随中秋月满,团聚之心也盈满起来;行至重阳,思怀的情绪开遍山野。
这就像我们的先人故意在秋天安排的一场美丽的巧合,不知先有乡愁还是先有这些节日,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很多时候都会在节日文章里看到读者留言说:“传统节日的味儿一年不及一年。”确实许多节日都慢慢失去最初的意味,但我们依然不问究竟地年复一年坚持在过。
叶圣陶也曾说,他家里过节一切都马虎得很,不如以前的长辈。但如果废止过节,心里会很不安,因为已经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习惯。
有时会想,故乡跟这些传统节日很像,时代让她物是人非。
有时过节回家,想重温一下小学门口那家云吞面的味道,结果已经成了便利店。
张佳玮也说,那巷口的树、那邻居家的猫狗、跑过的路、摔过跤的公园,出去一趟,回来,什么都变了,有时找个老地方还要靠手机GPS导航。
真正的故乡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刻就不在了,很多时候她只是我们心中的一个地名。为什么我们还想回故乡?
张翰出洛阳见秋风起,想故乡的鲈鱼纯羹,于是回去;王小波听写老华侨回国被北京姑娘用京片子骂,又惊又喜,被骂也爽快得很。我们回家,母亲会做好我们爱吃的咸鱼肉饼;我们回家,会去找儿时的闺蜜聊那年一起追过的男娃。
只有在故乡,我们才能看到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光影,这是我们习惯的地方。于是每次回去都能让我们感觉:回来了,真好。
人虽然健忘,
但身体的习惯却很难改,
就像故乡给我们的胃留下的记忆,
乡音给我们贴上的标签。
冯骥才说:
如果你对自己生命的有神秘感,
想寻找自己生命的由来,
那么找来找去,
一定会回到自己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