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底帕斯或三人发展阶段
1897年,在给Fliess的信中,第一次谈到伊底帕斯情结的概念,这是他在父亲过世后,经过分析而发展出来的概念,后来,此概念成为广为人知的街谈巷语。小男孩,像伊底帕斯一样渴望杀掉父亲,以替代父亲在母亲床上的位置;想占有母亲的渴望激起了伊底帕斯内心的恐惧,怕他那握有权柄的父亲会为了报复他,而将他阉割掉。此种被割掉性器官的处罚是幼年割礼的象征表达。小男孩的性好奇确认了阉割的事实。当他发现小女生没有阴茎,心里面因此相信她一定是被阉割了——当他看见女人的月经时,他更加确信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弗洛伊德似乎认定女孩的性心理发展与男孩十分相似,所以女孩也会爱上父亲,渴望取代母亲,但是因为缺乏一个有力且明显的性器官,于是有了被阉割的无力感。弗洛伊德认为伊底帕斯情结是每个人在发展过程中,必须经验及“解决”的课题。小男孩藉着认同他所害怕的父亲,而相信这个父亲在未来会赐给他真正的权柄,女孩则藉由认同母亲,相信只要她吸引,进而“拥有”一个男人(既然她不能成为一个男人),她就能制造一个比阴茎更大更好的,藉此补偿她缺乏阴茎的遗憾。
许多对此种以阴茎为核心的理论提出强烈的反弹。虽然当代受了女性主意的影响,而对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性心理发展阶段提出质疑,但是伊底帕斯情结所指出的,孩子对父母既渴望又怕被踢走的,仍旧在精神分析界引起很大的共鸣。由于从婴儿期到成年期,每人都会经验到“渴望”、“抑制”及“爱恨交识”的感觉,且都需要在其中找到平衡点,因此许多精神分析界的学者仍沿用伊底帕斯情结的概念来解释这些现象。以下我们将从四个面向来看伊底帕斯情结:克莱恩学派和拉冈学派的观点、女性主义者的回应,以及社会变迁的影响,特别是缺席的父爱或施虐的父亲所造成的冲击。在我们开始介绍这四种观点之前,先来看看与弗洛伊德的原始概念有关的资料。米切尔Mitchell(1989)指出弗洛伊德当时想了解的是男人性无能的心理因素:“他们爱的时候,却没有渴望,渴望的时候却不能爱”(,1916/1917)。以下这个例子即从这个问题展开:
例:是父亲的儿子,还是成熟的男人?
彼得不算是真的性无能,他的问题是无法与女人建立稳定的关系。身为一位三十多岁的商人,他曾与一大票与他“速配的”女性交往,交往一开始,都还不错,但是每当走到该给承诺的时候,他就开始恐慌起来,然后,就如向他所说的,关系就“断了”(peter out)。另外一个附带的问题是,他在工作中显得化且脾气暴躁,他说,公司的同事们因此给了他一个外号,叫他“笨拙的家伙”。
彼得家有三个男孩,他是老大。他的父亲是拥有实权的一家之主,家里大小事情都由他一人主控,父亲也是家族企业的负责人,而彼得就在这家族企业里工作。他的母亲已经退休,是个经常埋怨的女人。在治疗过程中,分析师很快地发现彼得以那令他又敬又怕的父亲为榜样,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个榜样似乎不太适合他。他暗暗地觉得自己其实比较像母亲——他和母亲无话不谈。而他母亲则期待他每天都回家吃饭,即使理论上彼得已经独立在外生活,但他还是顺从了母亲的要求,因为他不想得罪母亲。有一回,彼得有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友,突然,他觉察到问题的所在。当他把女友介绍给父母认识时,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他看见父亲对他的女友温和而友善时,立刻感到非常不舒服和嫉妒。他把这个感觉投射到女友身上,指责女孩行为不检点。要在分析中表达这些想法,对彼得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在治疗过程中,他一直很“强硬而固执”。他常常用“也许你是对的”或“我从没那样想过”来中断男分析师的看法,意味着心理工作者常有这种疯狂的想法,总是构不着像他这种脚踏实地的商人。当分析师诠释他和分析师之间的竞争关系后,他开始想起小时候一些悲惨的经验——当他母亲说怀了弟弟时,他觉得母亲背叛了他;还有一次他在吃饭时闹别扭,他父亲强迫他离开餐桌,他觉得非常丢脸。他突然了解到,在与父亲的争斗中,他根本就无力动弹,更不可能胜过父亲。他暗暗地幻想与母亲发展出女友无法取代的亲密关系,即使如此,他仍要用单身来羞辱他的母亲,因为她又生了两个男孩,这是对他的不忠实,他想问母亲,是否因为他不够好?当他在述说这些故事时,他开始流泪,他以为分析师会嘲笑他或反击他。在此次晤谈之后,他开始比较能在父亲面前表达自己,也交了一个住在国外的女友。在分析中,他也不再那么顺从,有一回他甚至要求额外的假期。
从人际关系模式来看,这个例子说明,父母对孩子伊底帕斯的处理和涵容是非常重要的:母亲一方面要能享受儿子对她的迷恋,同时又不能出现诱惑性的行为;父亲应该平静地接受孩子对母亲的迷恋,不必感觉被威胁,并随时准备好做儿子的榜样,同时接纳儿子对他的攻击渴求和贬抑:“当小男孩感受到母亲会危害他,或母亲感受到小男孩的情感会危害他们的关系时,父亲应挺身出来保护他们”。上述例子也说明了父亲没有好好地将彼得带到成人的世界,也没有帮助他克服害怕被母亲和女友们“吞没”的恐惧。彼得的阉割焦虑及他受损的心理都与这些害怕有关。
克莱恩学派对伊底帕斯情结的观点
克莱恩认为在婴儿非常早的发展阶段,就有伊底帕斯情结的种子(Britton et al.1989)。婴儿与母亲的分离象征着父亲的存在,婴儿因着分离而激起的攻击幻想,被投射到父亲身上。这个说法可以解释为何伊底帕斯情结中,对父亲的幻想通常是处罚的、抑制的。
这个形象和当代实际的父亲形象比起来是有一段距离的。对克莱恩而言,伊底帕斯发展阶段的协调过程,与孩子从偏执-分裂心理位置成熟到忧郁心理位置是有关的。在忧郁心理位置中,孩子必须将好与坏的经验分开来,直到小孩有能力看到好与坏都来自同一个对象,而成到罪疚和沮丧。相同地,若要解套伊底帕斯情结,小孩需要学习接纳自己会暂时地被排除在父母的“两人关系”之外,并允许父母在一起,同时忍受“好的性交”的幻想。如果孩子能完成这个过程,那么孩子虽“失去”母亲,却得到了思考的能力(capacity to think)——创造性思考表示能将不同的意见综合成新的看法——并拥有一个内化的父母,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他/她同时可以认识到父亲是个真实的客体,而不只是母亲的代替品。克莱恩将后者简化为一个公式,即“乳房=阴茎”。此公式可以解释何以有些女人企图在男人身上寻找难以捉摸的乳房,但却不断地失望,同时也可以解释何以有些男在里,决定放弃追求那不可信赖的乳房,而去寻求那永远存在的阴茎。
拉冈学派对伊底帕斯情结的看法
一些女性主义者认为,弗洛伊德在伊底帕斯情结概念中所表达的女性性论(female sexuality),呈现出他的父权及男性主义的核心思路。这又是另一个矛盾。一来,我们认为精神分析为最大的优点之一是,它强调身体经验(bodily experience),并指出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吃、排泄、性、生病及死亡[“自我(ego)首先且最主要是身体自我(bodilyego)”](Freud 1923)。但另一方面,从字义看,弗洛伊德认为女人是被阉割的男人,只有藉着重新制造一个“阴茎-婴儿”才能满足其欲望的说法荒唐无稽,还带有侮辱。拉冈Lacan最大的贡献是,提醒我们最好将弗洛伊德的此种看法视为一种隐喻,而非科学事实。从语言学及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弗洛伊德的论点构成了父系社会心理结构知觉的要素。但去描述此现象并不意味着接受。
Lacan认为发展的危机大概出现在小孩两岁左右,亦即孩子开始发展自我意识和语言能力的时候。“父亲的名字”[no(m)du père](相对母性或领洗的名字)出现时,前伊底帕斯期最原始的结合——母亲与婴儿关系——就被破坏了。而且法文的“no”,一种禁令,就像一位嫉妒的父亲拿着天使长的剑等在天堂门口,禁止别人进入福乐之地。语言(或“方言”,英文叫“mother tongue”,却受到父权的监管)让孩子意识到一个现实,就是他必须调适其对世界的原始经验:感官印象并入客体中,并且被社会权力所命名和归类,其中最有力的象征是“阳具”(phallus)——父亲的阴茎。事实并非如弗洛伊德所意谓的,女人因为没有阴茎,所以没有权利,而是因为她们没有权力,所以她们相信自己必须顺服于“阳具规则”(the rules of phallus)——亦即“男人”所订的规则。
就像孩子在伊底帕斯期的经验,受到语言的塑造与孤立,他的自我-知觉(self-perception)也开始与“本来的我”(original self)有了距离。Lacan称此阶段为“镜映阶段”(mirror-stage)(Lacan 1966)。如果在一个小孩的前额点上红点,然后带他到镜前,两岁前的小孩会企图去碰触镜中的红点,而两岁后的小孩则会去碰自己的前额。这个例子佐证小孩在大约两岁时,开始有了自我意识(self-awareness)。弗洛伊德和克莱恩皆认为发源于前伊底帕斯期,而Lacan则认为小孩最开始的自我经验来自于镜中所呈现的完美影像。我们可以用“我看见了我自己”[I (eye)seeing me]一词来了解“镜映阶段”,因此,自我的“客体化”(objectification)需藉由第三者(父亲)来完成。它位于母婴配对之外,除了提供幼儿一个新的观点外,也创造了三角关系,此三角关系可能会带来嫉妒和被排斥的感觉,但同时也创造了行动自由和抽象思考的可能。
由以上得知,Lacan所提出的镜映阶段不同于 所强调的镜映作用(mirroring)。Lacan的镜映时期指的是父亲介入了母亲与婴儿之间充满的前伊底帕斯生活,因此,孤立感和自我隔离感也就此展开,但同时婴儿也开始能以第三者的立场(客观的角度)来看自己。而Winnicott的镜映指的是母亲的功能(支持性的环境),即母亲的敏感和同理协助婴儿建立完整的自我感,并促使他/她走向健康的自恋。
女性主义及伊底帕斯
早期有些女性分析师,如克莱恩、霍妮、Brunswick,并未直接挑战弗洛伊德的父权思路的偏见,而在其理念中将婴儿发展的焦点,从父亲移到母亲与婴儿关系上(Chpdprow 1978;Sayers 1992)。女性主义者不谈女人的“阴茎钦羡”(和长不大的伊底帕斯男孩),而谈婴儿眼中一个“全能”“给予”的乳房,这思路强调男孩以毁谤和保持距离面对乳房,女孩则处在害怕被乳房吸进去,或被卡住而进退不得。就Chasseguel-Smirgel(1985)而言,伊底帕斯阶段的本质,在于发现并修通“双重差异”(double difference)——性别之间的差异和世代之间的差异。她认为“刚愎自用”——不管是个人层面或社会层面——都根基于对此种差异的否认,伊底帕斯期男孩的刚愎自用和假性权利来自充满恨及恐惧的“粪便阴茎”(faecal penis)。同样地,“阴茎钦羡”来自女性对权力及自己的生殖力之贬抑。此乃源自于未能成功地认同母亲。
霍多罗夫Chodorow(1978)、米切尔Mitchell(1989)与本杰明Benjamin(1990)将女性观点带进当代精神分析思潮中。当代精神分析导向的思路强调弗洛伊德所主张的论点——人天生是双性的(此论点借自Fleiss)。
Benjamin描述在性认同完成之前的早期伊底帕斯阶段的男孩和女孩,在游戏时所呈现的行为,不管主动或被动、内向或外向、果断或顺从、向外探索或内敛等,都无性别差异。她认为父亲的角色不仅代表着禁制或权力,同时也是提供孩子刺激与兴奋,并帮助母亲重获其个人空间的主要人物。她提出非伊底帕斯的(或是无冲突的)认同之爱,(non-oedipalidentificatory love)(Benjamin 1995),在此“认同之爱”中,男孩和女孩都能“拥有”与自己不同性别父母的特质。从传统的性别角度来看,这表示男孩能拥有母亲给人和内敛的特质,而女孩则能拥有父亲辨识和探索世界的特质。像Temperley(1993)一样,Benjamin批判弗洛伊德-拉问学派太过强调权力与支配特质,他强调看重小孩内在热衷玩耍的特质、及孩子的“内在空间”(innerspace),亦即Winnicott所说的:不只是“在妈妈身边独处的能力”,更是能接受父母的配偶关系而不会太焦虑。如同Benjamin所说(1990:163):
在“伊底帕斯经验”中,孩子失去与母亲内在持续的连接,转而面对一个理想化的、极度令人渴望的外在客体,女性的影像即变成了危险的、引人退化的海妖,与此影像对立的则是一个能全然抵挡并战胜女妖的理想主体……当我们将重点放在“前伊底帕斯”世界,着重有弹性地接纳差异时,我们会看见真正的差异形成于它与相同之间产生紧张关系时,以及当我能够在自身之中认出他者之时。
当代家庭的现况:缺席的父亲和施暴的父亲
Benjamin的观点对照出当代西方社会普遍存在的单亲家庭中对父亲的曲解。在一般单亲家庭中,“阳刚之气”被理想化并且被授予支配和不当的权力,或被投射到“有阳具的母亲”身上,这个母亲令人渴望却得不到,同时也令人畏惧,营造了Lasch(1979)所谓“自恋的文化”(culture of narcissism),在此“无客体”世界中,每个人只能靠爱他自己作为生存的唯一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