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與生活——一樁初期解離案例
本章我想做個新鮮的嘗試,讓大家了解各式各樣的「幻想」 之間,存在著微妙的性質差異。我特別針對所謂的幻想來探討,並以某次心理治療的談話記錄為素材,凸顯幻想與做夢的對比不僅息息相關,更是這樁個案的重點所在。
我引述的個案是名中年婦女,在過程中她逐步發現,不論幻想或白日夢,對她的生活都產生全面性的干擾。現在她已經看清楚:一方面,幻想跟做夢大不相同,另一方面,幻想跟真實生活以及認同真實的客體,也有天壤之別。做夢跟真實生活同類,白日夢則另成一類,這一點顯得格外分明。做夢符合真實世界的客體認同關係,真實生活也很像夢的世界,在精神分析師眼中,這正是「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的最佳寫照。相較之下,幻想卻是個孤立現象,只會白白消耗精力,對做夢或生活毫無貢獻。這位個案從小到大一直處在一定程度的幻想狀態下,換句話說,這個行為模式早在兩、三歲左右就養成了。其實,這現象更早就有跡可循,大概是「戒掉」吸吮大拇指時開始的。
這兩組現象還有另外一個差別:生活中的夢和雖然容易受到潛抑,但是這跟幻想的「不易觸及」 (inaccessibility ) 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兩回事。幻想的不易觸及,與其說是潛抑,其實更像「解離」 ( dissociation ) 。在心理治療中,這名病人逐漸變成一個完整的人,也慢慢擺脫僵化結惰的解離狀態,結果才發覺對她而言, 幻想始終具有舉足輕重的分量。此時,幻想才逐漸脫胎換骨,變成跟夢與現實有關的想像。
這種性質差異非常微妙,難以形容;不過,這個重大差異全看解離狀態存在與否而定。比方,病人在我的診所接受治療,看得見一小片天空。此時正好是黃昏。她說「我在那些粉紅色的雲端上漫步。」這當然有可能是想像力的奔放。它可以是想像力豐富人生的方式,也可以成為做夢的題材。但這時它對我的病人而言,可能是一種解離現象,可她卻毫不自覺,因為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所以無法察覺到,自己隨時都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解離狀態存在。這名病人可能坐在自己房裡,除了呼吸以外無所事事,但在幻想中,她卻畫了一幅畫,或在工作上完成一件有意思的作品,還是去鄉間散步,然而,在旁觀者眼中,甚麼事也沒發生。其實,就是因為在解離狀態中發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實際上甚麼事都不可能發生。相反的,她也可能坐在房裡盤算明天的工作,事先做好計畫,或是規劃她的假期,但這可能只是個想像的探索,探索這個世界,也探索夢與清醒生活的天地。在這種情形下,她從健康狀態搖擺到生病狀態,再捲擺回健康狀態。
我們應該注意,這裡面的時間因素,完全看她是在幻想或想像,而有所不同。在幻想中,要發生的事情立刻就發生了,但它根本沒有真的發生。在分析過程,精神分析師分辨得出相似狀態之間的差異,因為只要分析師用心尋找,總是找得到病人的解離跡象。只用口述記錄病人心裡的想法,通常無法分辨幻想與想像的差別,這些微妙的差異會在這節分析的錄音中流失。
這位婦女天賦異稟,懂得運用各種藝術手法來表達自己,而且她對其實人生和生活以及自己的潛能,也有足夠的認識,足以領悟她正在錯失人生的大好良機,而且總是一再錯過(至少,從一開始就如此)。所以,她自己和看好她的親朋好友,必然會大失所望。當人們看好她的前途時,她覺得他們對她寄望頗高,這迫使她不得不面對自己的一事無成。這件事讓病人心中充滿強烈的失落感和悲憤情懷。有許多證據顯示,假如沒人幫忙,她就有自殺的危險,因為最接近想殺人的這種情緒浮現了。假如她想殺人,又不能殺害他人,到最後關頭,她就有一股衝動想殺害自己,想用自殺來終止困境,結束難題。但是,自殺只能停止掙扎,沒有帶來任何的解答。
像這樣的案例,都有著極端錯綜複雜的病因,不過,我們可以暫且用可信的說法來簡短交代一下病人的童年。她跟母親的最初關係,太快就從非常滿意,突然轉變成幻滅與絕望,完全放棄客體認同關係的希望,結果形成一個固定的行為模式。小女孩跟父親的關係也有相同的模式。父親雖然多少補足了母親的不足之處,可是後來也被困在相同的模式裡,因為這個行為模式已經變成小女孩的一部分。所以,他也徹底失敗了,特別是他把她看作一個有潛力的女人,卻忽略她的潛在男性成分。
若想描述病人這種行為模式的起源,最簡單的辦法是,把她想成有好幾個哥哥姊姊的小妹妹,把她看成老么。父母常常讓這群自己照顧自己,因為他們似乎很能自得其樂,會自己玩耍,也會消化不斷增加的充實感( enrichment )。不過,這個最小的女孩卻發現,早在她加入育兒室之前,這個世界已經井然有序了。雖然她很聰明,會設法融入,可是,無論在她自己或別的小孩眼中,身為團體一份子的她,並不是真的很有收穫,因為她只是乖巧的勉強融入而已。對她來說,這些遊戲並不盡如人意,因為她只是勉強扮演哥哥姊姊分配給她的角色,並沒有全心投入,而其他孩子也覺得她似乎欠缺了點什麼。不過,大孩子可能並沒有察覺到這個妹妹心不在焉。到現在我們才發現,在我的病人眼中,當她玩著哥哥姊姊的遊戲時,她其實一直都陷在自己的幻想裡。事實上,她一直活在幻想之中,這幻想建立在解離的心理活動上,而這個徹底解離的部分,只是她的一部分,並不是全部。長久以來,她的防禦辦法就是一邊活在幻想活動裡,同時一邊看著自己玩哥哥姊姊的遊戲,彷彿是看著別人似的。
由於不能如顧做個健康完整的人,使她產生一連串的重大挫折,這更進一步強化了她的解離功力,使她變得很在行;表面上她好像在跟其他小朋友做遊戲,心中其實又同時擁有一個解離生活。這個解離狀態從來不曾真的徹底完成,而我對這小名女孩與她兄弟姊妹關係的說法,雖不是百分之百恰當,但還算準確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