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学术成就之一：从显微解剖学到理论神经学
有关佛洛伊德作品的论述，实在是汗牛充栋，因此我们在此只做个简单的考察。特别着重在其来源，其与当代科学的，以及特别是它们本身的演进。
运动的第一代史家们，把佛洛伊德的科学生涯分成前精神分析时期与精神分析时期两部分。他们认为佛洛伊德是从神经学家出发，之后离开其本行而建立了一门新的心理学。稍后他们注意到，如果要完全了解精神分析的根源，就需要对第一个时期有所了解。对这些事实的更进一步考察，会发现在整个前精神分析时期的演进，其实有其明确的路径。
十九岁的学生佛洛伊德开始在克劳斯教授的比较解剖学研究室里从事研究工作时，他所投入的乃是一门在本质上特别需要精确的学科。会使用显微镜的，必然是一门强调科学禁欲主义与不断否定的学派。阿加西(Louis Agassiz) 已充分描述过，在能开始有效率地使用显微镜或望远镜之前，需要对眼、手及智力进行漫长而艰辛的训练：
我认为一般人并不能充分了解使用显微镜观察的困难，也无法体会为了适应视觉和触觉器官所需，要做上多少艰苦的准备工作. . . . . .乍看之下，不过是一个人坐下来，通过一片玻璃看着物体。这片玻璃会把他视域中的所有东西都放大，看来不费吹灰之力。但显微研究的题材，有些极难辨识，因而学生甚至必须遵从特别的食谱饮食，以确定当他在进行观察的时候，甚至连脉搏的跳动也不会干扰他凝视的稳定性；他的神经系统的状况则必须保持冷静，以让其整个身体可以定住几个小时，以因应他固定与集中的注视之需。
年轻科学家的第一个发现通常需要经过几年的训练期间。而且正如阿加西所指出的，一位科学家毕生的工作，往往用一句话就可以摘要说尽。但即使那些精熟此道者，也不免有自我欺骗的情形，哈克尔曾形容且叙述过种种不存在的结构，以此来证实自身的理论，后来他因此被控作伪；梅涅特也曾描述过一些并不存在的脑内神经路径；好几代的天文学家看到火星上的“运河”，而且还为他们画下地图。
年轻的学生通常会分到一个小主题来研究。一方面测试他的能力，一方面也需要其研究结果。佛洛伊德的第一个研究主题是鳗鱼的生殖构造。琼斯曾提到，佛洛伊德解剖了四百条鳗鱼，但还是无法得到任何决定性的结论。然而克劳斯很满意佛洛伊德的工作，而且把他的论文提到科学会中报告，但是佛洛伊德并不满意 (显然这位满怀雄心的年轻人，并没有完全了解显微镜研究的哲学)。
在布鲁克的实验室那六年里，附录一的对一些限定范围的主题所作的研究都很杰出。在当时，脑部解剖学是一门新兴的领域，只要是勤勉的研究者，都可以有所发现。有三个方法可以连到这目的：其一，用新的技术对所有的新病例常规性地进行检查：其二，新技术的完备(例如显微切片仪或是染色法)对研究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其三，新观念的建构，那些提出新的神经元理论的研究者用的便是这个方法。弗洛伊德一一尝试了这些方法。他一开始是先局限在针对Petromyzon属鱼类的脊髓细胞进行研究。这次，同样的也是老师比学生对研究的结果更满意。更值得注意的是，这篇纯技术性论文所显露出的高格调写作风格。之后佛洛伊德把他的研究转向神经系统较冷门的领域中，研究的成果包括「绳状体J (corpus restiforme) 及听神经的神经核。佛瑞尔及摩纳科(Constantin von Monakow) 等人也是经由这样的研究取向，得以在神经学领域中成名。就第二种研究方法而言，佛洛伊德引进了一种新的染色法，使用氯化金为染剂。不过因为结果并不一致，并未被广泛采用。就观念层面的考虑出发，佛洛伊德写了一篇论文，题为〈神经系统结构的诸组成要素〉。有些史家认为这篇论文预示了日后神经元理论的到来。
佛洛伊德在维也纳总医院当住院医师，以及待在梅涅特的实验室的那三年中，第一次开始接触病人，他的研究工作也因而转向。就是在这段期间，他开始研究古柯碱，并采用了所谓解剖临床研究法( anatomoclinicalmethod)，也就是拿临床诊断来与病理解剖的结果相互对照。佛洛伊德在这一方面显现了他的才华，而且在1884 年发表了三个他所诊断出来的个案。
接下来，他离开维也纳总医院和梅涅特的实验室，转向纯粹临床神经学研究。在当时，神经科医师非常依赖医院或机构提供患者。佛洛伊德被派任负责卡索维表研究所的神经科部门，他在那见诊视了非常多的脑性麻痹，甚至成了这方面的专家。1891 年，他与奥斯卡·李共同发表了一篇三十五个脑性麻痹个案半身瘫痪的论文。论文中指出有两种极端的类型存在，一种是急性瘫痪发作，另一种类型则病程进展较缓，且并有舞蹈症。在这两类之外还存在着中间型，是各种症状的所有可能组合。这就是个佛洛伊德后来称之为「互补序列J (complementary series )很好的例子。
1891 年，佛洛伊德出版了一本讨论失语症的书，题献给布洛伊尔。有很长一段时间此书都被精神分析家们所忽略，后来又被称许是失语症研究史中的里程碑，并且是之后许多精神分析观念的先驱。事实上，要确定此书在佛洛伊德的研究演进过程中的意义，要比在失语症领域的研
究中确立其意义要来得容易些。当时有关失语症的文献多如过江之鲫，但到今日，这些文献都不太容易见到了。其中有很多是根据当时流行的玄想式脑神话(brain mythology )所写就的。流行的失语症理论，如维尼克和里希特罕( Lichtheim )的理论基础乃是假设知觉的影像存于脑中的特定中枢，这些区域的损伤会导致失语症。1880 年代早期，斯汤塔尔首先提出了今天称之为动力性的失语症理论，但因为他是个语言学家，所以并未受到神经病理学家的重视。研究失语症的史家们指出，从巴斯坦到迪杰林，研究者逐渐到失语症中存在有动力性因子。佛洛伊德这本专论里，可说预示了迪杰林观念的到来。佛洛伊德或许也是第一个在欧陆引用休格林·杰克森的著作的人，而且引进并定义了「失认症J (agnosia) 此术语。佛洛伊德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著作能对失语症研究有什么重大的贡献，因为那只是理论上的探讨，并没有临床上的新观察结果或是病理上的新发现。虽然如此，流传在一般人口中说佛洛伊德论失语症的著作没有任何成果，而且没有被任何后来的作者所引用的说法，无论再怎么说，都是种夸张的讲法。
1892 年，佛洛伊德的学生罗森索，在毕业论文中讨论了五十三例脑性麻痹四肢全瘫的个案观察，个案都是佛洛伊德的病人。1893 年，佛洛伊德详述了他对儿童脑性麻痹四肢全瘫的观念。别有一篇匿名的书评，认为佛洛伊德对这种状态的病理解剖所见所作的描述，并不是根据他自己的观察，而是整理别人的发现。所以佛洛伊德对此疾病的生理病理学诠释并没有说服力，因为特定症状群与特定致病因子之间的连结，并不能由这些事实充分地予以证实。然而另一方面，佛洛伊德的研究受到皮耶·马希最高的评价，而佛洛伊德也以法文为《神经学评论》 (RevueNeurologique )期刊就相同主题特别写了论文。
佛洛伊德专精脑性麻痹的声名，至此已为众所公认，所以诺特纳格便请他就这一个主题写一本专书，稍后于1897 年出版。这本着作在法国受到由布立索( Brissaud) 到雷蒙(Raymond) 一致地高度重视。在比利时，佛洛伊德对脑性麻痹的理论及分类受到凡·葛胡腾( VanGehuchten) 的批评。他认为其说法是武断的观念，缺乏解剖病理学上的证实。上述这些事实饶富趣味。因为这显示，即使是在佛洛伊德的神经学时期，关于他的评价一样是有褒有贬，与一般所假设的并不相符。一般的说法以为，在他还是个神经学家时接受到的只有赞赏，而当他转而研究时却只受有不公的对待。其实从一开始，佛洛伊德就有个倾向，喜欢大胆地将理论一般化，从而容易引致批判。
从以上所谈我们可以看出，佛洛伊德在进入其精神分析时期之前的二十年里，演进的足迹极为漫长。从显微解剖学到解剖－临床神经学，再到纯临床神经学，甚至到非临床的理论神经学(这点从他讨论失语症的著作可以显示出)。最后一个潮流的顶点，就是佛洛伊德的作品《科学心理学研究大纲》 (Project for a Scientific Psychology) ， 底下我们接着就对此进行讨论。
艾倫伯格
《發現無意議——的歷史與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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