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大概是从今年的第一场雪开始的。
腊月已近,在校同奶奶通电话时,得知老人家患了感冒。奶奶说:“家里这边邻居们多少都有点困倦乏力,今年这场雪啊,一直没下,人们都不得劲。”我想起前两日的新闻,京津地区确实久久未见雪意。我安慰道:“没事的,这雪,年前迟早要下的。”
挂了电话,奶奶的喃喃声还未退去:“这场雪不下,年怕是都过不好……”我担忧起来,盼望着回家的日子赶快到来。大寒之夜,我做了一场久违的大梦。说“大梦”,因梦中的场景广阔而久远。日头高照,天高气爽,满眼的银装素裹,胡同里家家户户都笑意盈盈。“瑞雪兆丰年啊!”大人们高谈阔论着,清扫门前和小路的积雪;孩子们扎堆儿在高地上,堆起了各式的雪人。
清醒之际,梦里有个沉沉的声音对我说:“你再不回家啊,我可要下雪了。”
翌日,天色将晚,家乡的雪跨过手机屏幕落入眼前,我放下手中刚收拾好的行李,傻笑起来:这雪,听说我要回来了,于是趁着夜色到来,等我回家。
飞机落地,一派明亮与轻盈。登入家门、见到家人那一刻,年便开始了;吃到第一口久违的饺子时,年味便开始氤氲了。
从喝腊八粥、开腊八蒜开始,奶奶蒸最拿手的年糕、妈妈制备年货、一家人一起掸尘扫房子开始,直到腊月二十八最后一天忙完,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新的一年到来。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贴花花”即贴年画、贴春联和贴窗花。早早起来,把从镇里集市上精挑细选的窗花贴好,太阳再高一些时,家中便是满眼的红火了。“福”、“招财进宝”、“万事如意”,红的主打,金的镶边,好不热闹。
“姐,茶几上还有一叠窗花没贴。”我刚要回答,爸爸说:“出发吧。”我点点头,拿上剩下的窗花,沉甸甸的。
一小段车程结束,“张家胡同”的湛蓝色牌匾就映入眼帘了。登上几节石梯,穿过一户户门窗紧闭的老房子,拐个弯儿,就到老家了。这条路,走啊、跳啊、摔倒啊、考试得了一百分欢呼雀跃啊还有受了委屈哭着跑回家啊,走过无数的小路,如今也愈发陌生苍凉了;不知是跨步前进的年代把破旧的老房子遗落了,还是我的年少的记忆褪色了。
费了一会儿工夫,上锈的锁开了,家中老房子还是很大,同记忆中一样大,像个昏暗的迷宫。抬头望见墙上贴的“抬头见喜”仍安静的待在那儿,我想起奶奶的嘱托:“孙儿,往年都是我和你爸回老家,今年我这身子折腾不起了,你和爸爸去吧。”奶奶顿了顿,“老房子啊,住了一辈子,如今盛世,大家都住上了楼房,只有我这老婆子还心念着我的老房子。过年了啊,再忙再远也不能忘记得给老家里添点喜气。”
“在那个缓慢的年代里,在那些贫苦的日子里,你这老房子为我们一家子挡风遮雨,是我们熬不住的时候最坚实的支柱吧。”我轻声念着,虽然曾经的日子已经不复鲜活,但历史的画卷好像在我眼前重新展开:
一家人围着炉子包着饺子,妈妈会把硬币放进几个饺子里,吃到的就是幸运星;我和奶奶一起贴年画,她贴上面的角时,我就把整个身体都趴在年画的小胖娃身上,冰冰凉滑溜溜的,奶奶说我小时候和她一样胖乎乎的可爱;闲下来时,我就坐在炕头做寒假作业,奶奶在一旁纳鞋底,等过年的时候一双新棉鞋就能穿上去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放鞭炮,男孩子们都会玩窜天猴,胆子小的女孩儿们就等夜幕降临点燃一根根呲了花,心生无限喜悦和浪漫……
大门上的最后一张福字贴好,我的任务完成了。这时我再看,老房子还是那么大,宽阔极了;只是不再是迷宫了,而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锁门离开时,我竟啜出了泪,忍不住回头望。恍惚中我好似看到了屋里的姑娘换了好看的衣裳,奶奶在外屋堆起柴火,一家人坐在炕沿对着时光的摄影师扬起了最淳朴的笑容。我眯着眼瞧这美好的一切,渐行渐远。
回去的路上,爸爸问我手中拿着什么。我说,这是我发现的宝贝。我轻轻翻开,一张全家福的味道就在所有的时光里飘散开来了。那时候,爸妈都还年轻,我还是个小女孩,圆鼓鼓的脸蛋还有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就好像我可以永远都依偎在这里怀里一样。
一年尽了,这些日子里走过的路无论平顺坎坷,都成为故去的记忆了。尽管生活不能总是称心如意,但却是值得庆祝的。有人说庆祝无意义,可人们就在这一年又一年的轮回中似是无意义地庆祝,不为其他:因为传承,因为希冀,因为生活,因为团圆是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里永恒的向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乘着雪色,你如期归来,这正是过年的意义。
丁酉年腊月末 天津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