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唔......”
清醒时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恍惚间,只觉得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十分吵闹,深秋少有的偏高温度却让人舒服得要全身舒展。
她想要起身活动自己麻痹的双腿,还未离开木椅,手指绊着耳机线上升,线尾处的手机脱离开它的安身所,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迸发出尖叫。耳机线与手机相剥离,界面上的虚拟唱片随即停止旋转。她在看到唱片上方的歌名时有些错愕——又是这一首歌。
像是诅咒般的,自从那天起,她就从未完整地听完这首歌,一次也没有。每当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终止播放这首歌时,她也不甚在意。
无所谓,不过就是一首歌罢了。
(一)
“说起来,我昨天看了一部超好看的剧,名字叫......”
“真的吗?他居然会说这种话......”
“我跟你说啊,我的上司真的很过分......”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不停搅拌着杯子里融化了一半的冰块。甜品屋内并不算嘈杂,倒不如说是桌子两旁的人都太沉默,让她能清楚地听到隔壁桌的谈话。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她犹豫着如何开口。她的兴致早已被友人电子屏上不断变化的光亮消磨殆尽。不该是这样,最起码她从未考虑过这样的情形。冷意与空气相碰,水滴顺着杯身无限滑落,不平稳的桌面上留下一片片湿迹。她们应该要无话不说的。在心里咀嚼着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她抬头想要看看她的表情,暧昧模糊的灯光让她看不切确,镜面上反射的光有一瞬间让她觉得,对方的瞳孔里从没有印下她的身影。
“我们......”
声音来不及通过空气传播开来,空间开始变化,她隐约觉得地板在开裂,自己连同单人椅一同下陷。惶恐,不安。脑子里仅剩下的这两个词不断放大,她下意识想要向友人求助,却只看到了五官扭曲的脸。
她被惊醒。
(二)
好热。
身体由于惊恐而本能地战栗着,下一秒又被热浪包围。她用手在太阳穴上轻揉着,睁开眼时,桌子旁出现的冰水让她顿时像是跳入深海,凉透五脏六腑。
“你怎么突然想着来给我送水了?”
“犒劳犒劳你呀,大热天地不降降温的话会中暑的。”女孩说着,拉开隔壁桌的椅子,轻声坐下,与她四目相对,毫不客气地将她右耳上戴着的耳机拿下,塞进自己的耳朵里,一边用手指了指头部,一边用带笑意的口型说着“别热傻了”。
故意忽略掉调侃的话语,她用力拧开瓶盖,凉意穿过指尖到达四肢,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你一定要走吗?”
女孩脸上的笑意又加上了一分歉意。
“我也别无选择啊,父母这么决定了,我也只能听从吧。”说着,拍了拍对方的头,将她的头发揉乱:“放心吧,不过是四百公里的距离,想见随时都能见的。我们才不会被这点距离打败啊!毕竟——这首歌你不是到现在还在听吗?”
说得也是。她笑了笑,伸手放回水瓶,却不小心碰到了桌角。耳机里女歌姬的嗓音飘渺,高音升到极点变为无声。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一收一缩。瓶子翻倒,瓶内的水汹涌地流出来,打湿不久前从书架上取下来的译本,打湿睡着前摘下来的眼镜。水从桌沿倾泻而下,打湿了她的衣服。
可是她感受不到水的温度。
(三)
一只手伸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她下意识抬起头来,神经紧张。到底哪里是梦境?她好像有些分不清楚了。
“你还好吗?”
“我......”可能还好。回过神来时,甜品屋里的面孔又变得更加陌生,没变的只有在前台闲下来休息的服务生,以及面前的桌子和面前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摸了摸耳边,这才想起来今早出门匆忙,她忘了带耳机。这是甜品屋里放的音乐。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疼痛清晰地在面颊上发热。她自诩不是受虐狂,但这疼痛让她高兴。是了,这就是现实了,现实中的她们是......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了。”
那我们下次......
“我那边管得比较严,请假不容易。我是推了暑假的补课来见你的,下次大概要等到下一个小长假吧。”
这样啊......要不听完这首歌吧,你不是最喜欢这一首了吗?之后我再送送你吧。
“这个就不用了,我已经让人在车站等我了。我先走了。”
怎么回事?今天歌姬的声音好像有点跑调。
(四)
四百公里真的还挺远的。她在心里这么想着。远到我再也不能频繁地收到你的消息,远到我已经无法知道你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心情怎么样。我无法再任由你拿掉一边耳朵上的耳机,无法再接过你递过来的水,也无法记起那年夏天近乎窒息的炎热。
那天你说了什么呢?对了,是——
“我早就不喜欢这首歌了。歌听多了,总归都会腻的吧?”
但其实我也无法怪罪你,毕竟抛弃是相互的。
她站在廊道尽头,接受着无需回报的温暖。摊开手掌心,太阳光照在手心上,可以看清楚每一条纹路,看到皮肤下方青色的血管。
“你还不明白吗?”
不,我已经明白了。明白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听完这一首歌的事实,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你的事实。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回到方才的界面。秋日的暖阳似乎也不错。这一次不会再有犹豫了。她将手挪至屏幕最下方。
“该操作将同步删除已下载歌曲文件,是否继续?”
“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