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秋夜里神识忽地惊醒,惚惚间竟被扰得了无睡意,侧耳细辨,原来雨声萧飒。那些冰冷的秋泪哗哗地在窗外流淌,既不细绵也无敲窗繁杂,只是在看不见的窗外世界里汹涌着暗流,无休无止。终于下雨了,朦胧的些许意识也终于第一次感到了这是秋在最后地梳洗她的残妆了。
翌日午后行于径陌之间,那些金黄的张扬的树木仿如一夜褪尽了光华,枯槁了容颜。冷风暗袭,形销骨悴的秋叶像被抽尽了精魄,无力地被风趋于空中,一片一片地沾着残存的雨露飘湿外衣,惶惶然地逐风而走不知定所,难觅葬处。
独立负手,一阵从头顶开始的酥麻的彻寒便从上至下流贯全身,最后冷到骨里,一霎仿佛自己的魂便也轻悄远离,飘然已在他方。那些风中的叶子是一曲迟暮的歌。
三千里歌笑,不见青丝白骨。
最后那满目的败翠衰黄连一方薄骨也会被销尽,沃死在树根的土里,等待来年的再度生发。他们有一种荣幸,叫做叶落归根,魂与体,俱还乡里。
叶老赴乡,我们也许同那凋零的叶子一样流离在风里,可是很多人到最后却找不到来时的方向。现世若洪荒,人人飘卷其中如若枯叶,扬扬不知去往何方。我不想做卷在水中的树叶,我只想乘一缕风飘到老树的根底,我要叶—落—归—根。
归乡的路也许并不远,可是往往你却会发现这中间隔着太多的沟坎曲折。想回归,很近,却很难。于是便只能向着旁边另一条较为宽阔平坦的大道上走得越来越远,回头,向着遥远的那片故土挥手再见。
那一片乡,乡音渺茫……
去者如叶,归者似蓬……
灵魂寄托在远方,日暮渐沉,荒野四合,平沙漠漠地延伸到看不见边际的地方。如火般烧得暗红而深烈的铺陈巨大黑暗的山影那边的霞,了无声息地燃烧,与天幕相接之处有深邃的紫。霞光,或是火光,投射在我纠缠缭乱遮住面庞的长发上,发迹的边缘犹火欲燃。我费力地支起身来向天际寻找着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感到撑着身体的手按在地面上被沙砾磨得生疼,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抓不到,黑夜已从背后侵袭过来了,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想去个离家很远的地方,想去外边闯荡世界,只是会不会在多年以后不经意地回首一瞥,却泪水盈眶地发现:故乡对于自己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呢?
飘摇无定,心无所归,我们认为青茁的树叶可以撑起一个四季,到头来却发现早已秋黄满地,零落不堪,我们有许许多多美丽的看起来似乎触手可及的梦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早就走得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少年的旖旎的起点了。
我们怀着很多浪漫的情思。
未来横亘在眼前是一副垂直的水面,我们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来到另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那时候我们各自谋生、流落四海,却发现身后依旧是那巨大的水面,少时幻想的美好已不再,我们从一个梦走进了另一个梦。
我们尽情地在自己的舞台上饰演着喜怒哀乐。
我们都是……梦中人。